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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傍晚,张居正乘坐八人抬大暖轿出了东华门后,不多时就出了崇文门,往泡子河边的积香庐匆匆而来。
从万历九年秋天开始,自玉娘走后就一直闲置的积香庐,忽然又热闹起来。
隔三岔五,张居正又来这里小住,松弛一下精神会见一些私交,品茗听雨调筝赏月,积香庐的萧旷毕竟还有令人流连之处。
却说隆庆六年夏,张居正接任首辅的时候,身子骨儿还硬硬朗朗的,属于那种精力充沛生气四射的壮汉。
待度过数年独揽朝纲的生涯,宵衣旰食事必躬亲,当时累一点儿苦一点儿浑然不觉,但天长日久积累下来,如今才感到心力交瘁周身乏软。
十年之间,社稷苍生虽然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自己的身体却也大大透支,才五十七岁的人,看上去已是垂垂老者。
偏偏他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日一到值房,所有军政大事都须得他一件一件研究决策。
这样一天下来,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回到家来只想闭目休息。
秋上,他的老朋友、同年加同乡方逢时从兵部尚书任上申请致仕。
这方逢时历任边关总督,万历五年,王崇古从兵部尚书任上转为户部尚书时,张居正推荐时任南京大司马的方逢时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方逢时比他大三岁,但身体比他好得多。
因此,张居正对他主动提出致仕颇为不解,便将他找到内阁询问原因。
方逢时便讲了一通理由,他说:“人之一辈子,有生必有死。
为生而筹计者,是为生计。
若按年龄区分,则一岁至十岁,为生计;二十至三十岁,为家计;三十至四十岁,为子孙计;五十至六十岁,为老计;六十岁以上,则为死计。
从二十至六十这四十年间,营营扰扰,或为功名,或为事业。
外则苦其身以事劳攘,内则苦其心以密思虑,既要想目下的周身之防,又要想将来的善后之策,总而言之是劳碌一生。
现在既年届花甲,就该终老林下,为死而计了。”
放在前几年,这样一番话是打动不了张居正的,但这一回他却听了进去,不但准予方逢时解甲归田,自己也经常忙里偷闲,跑来积香庐调养将护。
从紫禁城到积香庐这段路不算太近,一路上,无论是流光溢彩锦绣错综的闹市,还是野旷无人杨柳萧条的泡子河边,张居正都懒得打起轿帘看看景致。
他倒不是畏冷,而是心情不好。
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云台接受皇上的召见。
他眼下这副疲倦的样子,就是因为这次谈话引起。
皇上此次召见他的目的还是为了要钱。
皇上说快过年了,宫里头有许多人情要做,内廷供用库的存银早已用完,要他指示户部从太仓里临时调拨二十万两银子进宫以应急需。
张居正一听,连忙解释说:
“皇上,太仓银的使用,朝廷有非常严格的规定,何事能调何事不能调,都有章可循。”
“朕也不能随便调吗?”
朱翊钧问。
“是的。”
张居正回答得很干脆,“朝廷的制度,皇上应带头遵守才是,皇上用于后宫赏赐,这笔开销只能在内廷供用库支取,太仓银则是用于国家。”
“可是,供用库存银不足啊!”
“据臣所知,供用库一年也有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进项,怎么这么快花光了呢?”
张居正这么一问,朱翊钧脸红红的没有作答。
却说内廷供用库的银两,本由皇上支配,换句话说,就是皇上的私房钱。
其来源一是京城宝和店的收入,二是乾清宫名下的子粒田课税,三是分布于全国各地的金银铜铁等矿山的开采征税。
万历元年,为了解决李太后捐资建庙的功德钱,张居正建议把宝和店拨到李太后名下。
那时皇上还小,不懂得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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