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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往床上一歪,散了头发躺下去:“干娘夜里要烫脚,你去接水。”
这活原来是葡萄的,现在石桂接过手去,她到这会儿才说郑婆子是她的干娘,就存了心要压一压石桂,石桂这半天把厨房里的东西都看遍了,知道炉子上烧了热水,提着铜壶往郑婆子房里去。
郑婆子一人一间屋,还摆着桌椅子开着窗,自家卤得猪舌猪耳,切了一段正在吃酒,见着石桂进来,替她倒了水捧了盆,还试过凉热,等在一边把水再端出去,喜欢她有眼色,手上捏了花生米,叫她抓上一把。
才刚进屋,葡萄还没睡,鼻子一动才要问,石桂就把花生米拿出来了,摊开手让她看着,分了她大一半,葡萄扁扁嘴儿问道:“还有甚?干吃生果不成?”
“还有些下酒的小菜。”
石桂解下小袄,把花生包起来搁到床边,宅子里东西都是齐备的,她们如今睡的床就是预备着给大丫头睡的,能挂帐,床边还有镜盆,两个人还用着一只浴桶。
葡萄心里自然不乐意,念叨着要她干娘再跟王管事要一个,这些东西如今不用都放在库房里,石桂觉得奇怪,既是连浴桶都备好了的,怎么竟会没人来住。
葡萄把花手拢在手里搓一搓,吹掉花生衣,扫了石桂一眼:“你是交高运了,就这点人,作甚非得再买一个你进来。”
本来厨房里也没这许多事,买进石桂不过是为着跟王管事唱对台戏。
原来这儿造宅子的时候,说是老太爷要带着大少爷过来住,郑婆子是大夫人挑出来,先过来把厨房理起来,哪知道宅子各处都打点好了,老太爷却不知犯了哪一桩脾气,冲大房发了一通火,自然也没兴致来消夏,这宅子就这么空关了许多年。
郑婆子跟王管事两个原来都是得力的,一个是大夫人手底下的,一个是二夫人手底下的,只当外派是个体面活,哪知道一齐倒了霉,就在这地方闲着,沾不着油刮不着膏,闲出花儿来了。
人是王管事在管,郑婆子能料理的就是厨房这一亩三分地,闲得骨头都疼,可不就掐,郑婆子管着这二十来人的饭食,她只推说腰上酸痛腿脚无力,连着几日叫人吃了清汤面,王管事这才应下买个人来。
原是想买个厨房全灶,可王管事也有话说,买个全灶得几钱,最少也得二十两,本来上边给的钱就不多,买个小丫头调-教了用起来便罢。
郑婆子背地里“呸”
了好几声,宋家年年发钱来,王管事又一时树茂了要修,一时窗破了要补,想着法子的要钱,到要买人了,又叹起钱不够了。
这些个事儿还是葡萄说的,她也是后头买来的,原来跟着来的是郑婆子的女儿女婿,两个哪能在这没油水的地方久呆,郑婆子托了人,把女儿女婿送回去了,自个儿在这里干熬。
“那她怎么不回去?”
石桂吃着麻糖,是郑婆子买了来待客的用的,这里哪有客来,回回只买个小半斤,倒能吃两三个月,叫葡萄偷出些来,藏在匣子里慢慢吃。
“要能回去早回去了,信都写了几回了,这儿除了王管事没人识字,回回写信都得到镇上去,花上十个钱请人代写。”
除了信还有她自个儿做的花酱腌菜,不指着大夫人不忘了她,往后才能回宋家去:“你瞧着罢,再等等就得熬花酱了。”
院子里头种着花木,为着这园子不荒废了,管花木的就有六个,种得四时花卉,摘用了加糖熬成酱,年年都给大夫人送去,春日里是玫瑰酱,秋日里是桂花酱,本地还有小螃蟹,生的小肉却厚,雌蟹里头满满一壳儿黄,用来做蟹膏最好,可是年年送,大夫人却依旧没把郑婆子调回去。
“这些个说于你听也无用处,总归咱们就在这地方了。”
大夫人二夫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嘴就能说得清的,郑婆子爱吃酒,别个醉了倒头睡,她醉了却爱说话,嘴里就没什么不吐出来的,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葡萄这才知道,宋家老爷是一人挑了两房的。
如今这位宋老爷,原是宋老太爷的侄子,宋老太爷原有一个儿子,都已经定了亲,说下门户匹配的姑娘要办喜事了,却骑马跌了下来,撞到了头,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没了,为着这个老夫人急病一场,病好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宋老太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是老妻所出,宋老太爷的弟弟也只有一个儿子是嫡出,宋老太爷做了大学士,兄弟却不过是个举人,两兄弟只有一根苗,只能叫他挑了两房。
人死了,婚没退,大夫人还是嫁了进来,跟二夫人一道,两个都是前头就提了亲过了帖的,平起平坐,却是共侍一夫,宋老太爷到底念着自家这一房,明面上是两房一样多,好东西怎么不留给自家。
两人结怨已久,偏这一回,是大夫人落败了,二夫人很是威风了几天,却也只几天,跟着又平分秋色,这别苑里的,还不知道哪个年月能回去呢。
葡萄才还吃得兴起,这会儿又叹起来,也知道自个儿没了前程,这辈子呆在厨房就一辈子都是粗使丫头了,二百个钱一月,怎么够用。
她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去,石桂只当听了一出戏,听过便算了,放下帐子,宋家是比她想的清闲,都是下人,王管事也管不到厨房里来,可就靠了这二百钱,甚时候能攒出赎身的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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