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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印德怒喝道:“大胆!
你小小从八品知事,竟敢对本官颐指气使,小心本官上奏朝廷,告你不敬之罪!”
苏晋冷笑一声道:“你可以上奏朝廷,把我治罪又怎样,大不了是冤屈之人的名录上再添一笔,我倒是想问问孙大人,到底有何脸面告诉阿婆,许元喆是因舞弊而死,是该死的?”
孙印德道:“苏晋,你不要信口雌黄,许元喆是皇上亲下旨点名道姓的乱党,凭你一口一个冤屈,足以叛你忤逆圣上,千刀万剐不足以赎罪。”
苏晋振袖负手,平静又坚定道:“此南北仕子一案,元喆何其辜?冤死的仕子何其辜?为公允二字牺牲的贞臣义士何其辜?清白自在人心,纵有人背后作祟,纵皇天不鉴,鲜血四溅或可一时障目,却遮不住天下苍苍民悠悠众口,终有一天,那些冤死的人都会重现天日,反是你——”
她向孙印德走近一步,看入他的双眼,痛斥道:“你身为父母官,上愧于苍天,下负于黎民,贡士失踪,你怕得罪权贵不允我查;仕子闹事,你避于街巷不出;血案再起,你为保自己不受都察院问责结党投诚七王,设局险些害死十三殿下!
而正是今日,深宫之中尚有义士毙于刀下九死不悔,你却在这计较一个自尽的老妪会不会污了你的清白?你还有清白在么?实在靦颜人世,行若狗彘!”
孙印德听到最后一句,暴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本官说话?!
不要以为你背后有左都御史,有十三殿下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只有你有靠山,你大可以现下就去都察院投状告本官,且看看能否动得了本官!”
苏晋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必,要惩治你,不假他人之手。”
说着,她径自绕开孙印德,往衙门外走去。
孙印德嘲弄道:“不假他人之手?你不过区区知事,本官看你还能掀起甚么风浪。
难不成还能爬到本官头上不成?哦,你怕是不知道吧,再过几日,本官就要升任了。”
苏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道:“那就给孙大人贺喜了,另还盼着孙大人记着,无论你用何种手段,爬得多高,我苏晋,总有一天定会让你跌下来,摔得粉身脆骨,给那些平白冤死的人陪葬。”
苏晋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而坚定。
幼时家破人亡的不忿与不甘在见识过世态炎凉宦海浮沉后化作乌有,只剩满心的怅悲与惘然。
哪怕那年被吏部构陷,也仅凭了求生的意志,一步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如果说从前的执着与奔波只是为了心中的情与义,那么今时今刻,仿佛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堕崖之人挽住山蔓,跌跌撞撞往前走,竟能看见浮光。
正如柳朝明所说,暗夜行船,只向明月。
哪怕要蜉蝣撼树,哪怕会螳臂当车。
苏晋守在承天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柳朝明的轿子从里头出来。
苏晋走上前去,站在道中央,拦了轿子。
安然命人停了轿,柳朝明走出来,看了眼苏晋,屏退了轿夫。
是日暮黄昏的天,有风吹过,夹道两旁荒草蔓蔓。
苏晋双膝落地,面向柳朝明直直跪下,垂着眸道:“恳请大人,收时雨做一名御史。”
柳朝明本想拒绝,却在她的眉间看到了异乎寻常的清晰与决绝,话到了嘴边,化作一句:“为何?”
苏晋道:“太子既已知我身份,那我只有两种结果,一则,死;二则,留我在朝中,做一枚有用的棋子。”
柳朝明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本官是问,为何要做一名御史?”
暮风拂过,苏晋自这风中抬起眼,眸光灼灼像是燎原之火:“明辨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守心如一。”
“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今生今世,此志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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