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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叔,在不在咧?有事找你!”
高小三隔着齐胸高的土墙站在院墙外喊了两三声,院落里既没人应声也没人答应,只有一只瘦骨零丁的小狗趴在堂屋门槛边的荫凉地里,头枕着自己的两只前爪,耷拉着耳朵,半睁着两只无精打采的眼睛眯盹。
看来这家里没人。
高小三用手拽着衣袖抹了一把额头脸上的汗水,撩起眼皮四下看了看一一左右邻近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看不见个人影;在伏天里炽热的骄阳炙烤下,所有的物事都闪烁着一层亮晃晃的刺眼的白光。
远远近近的知了趴在隐蔽的树叶深处,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此起彼伏。
连脚下的泥土都热得有些烫脚,人站久了不挪动,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透过鞋底渐渐地浸漫上来。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渴得冒烟的喉咙,想了想,就准备先回家去,等吃罢夜饭落了暑热热再过来找柳老柱说事也不迟。
走之前他又不死心地喊了一声:“柱子叔,在不在咧?我找你有事!”
“谁呀?”
右边的小屋里突然传出了声音,然后窗柃被掀起小半截,窗户后面影影绰绰有人在向外面打量。
“我爹给官上出役去广良了,要下月初才能转回来……”
高小三问道:“屋里是月儿妹子吧?”
月儿从窗柃的缝隙大概认出了高小三,惊讶地喊一声:“哎呀,是高家三哥!”
就看见窗柃吭地一声合上,月儿在屋子里一叠声地说道,“三哥快请进来坐!
到堂屋里来坐……刚才我忙着忙着就迷瞪了,没听出是你……”
说着话月儿已经小跑着迎出来,打开没落锁的院门,把高小三朝堂屋里让。
高小三刚刚坐下,月儿就递给他一把用麻绳细线绕边缠绑得密密实实的蒲扇,又手脚利索地拿了水罐瓦碗给他倒水,一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刚才坐炕上做针线,做着做着眼皮子就直打架,也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你先前呼唤的两声我也听见了,还当是在做梦,就没应声……三哥来好久了?”
“我也是刚来。”
高小三摇着手里的蒲扇说没事,接了水碗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光,抹抹嘴,却觉得并不解渴,浑身上下依旧是燥热难当。
月儿就又给他倒了一碗,他依旧是一气喝完,直到第三碗水喝下一小半,他才觉得干渴得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肠胃好受一些,这才拿出货栈大伙计的架子,拇指压着碗沿食指扶着碗边中指无名指撑成碗底,轻轻吸溜两口,便把碗搁在桌上,把扇子换过手,就手拽了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胳膊放下时悄悄地擦掉嘴角的水渍,偷眼瞧了下屋角新添的两口偌大的米面缸子,笑着问道:“我叔怎么又去广良了?”
他在县城货栈里当伙计,衙门的事情多少知晓一些,自打入伏之后,官府征发的民夫里已经没有霍家堡上的人了,而是那些离县城更远地方的人,这个时候柳老柱怎么又去官上应差了?
“人家不愿意应差的人都给官上缴了钱,官上再把钱拿出来雇人……”
听月儿如此譬说,高小三也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官府收了原本该应差事的那些人的钱,就把这钱拿出来雇人去支应差事,象柳老柱正好有匹驮马,这一匹驮马就能顶两三个劳力使,即便官上付了柳老柱的力钱和驮马的雇钱再加上马的嚼料钱,包里依旧能落下些好处,这种既便利又便宜的事情,官上的人不可能错过;再说柳老柱家穷家薄业没田没地的,根本不用操心地里的庄稼,也没有农忙农闲的说法,能挣上钱和粮食吃穿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官上只要稍微吐露点要雇人的风声,柳老柱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况且柳老柱和霍十七又走得那么近,也许柳老柱还没去官上报名应征,霍十七就已经把这事给他办得妥妥当当……
“……官上刚刚在城里贴了布告,十七叔就替我爹报了名。”
月儿说道,“听十七叔说,这一回的差事要办很长时间,南郑北郑光良还有府城要来来回回跑上好多趟,跑到明年开春还不一定能办完。”
说着话她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憧憬的幸福神色。
对她和她爹来说,这种忙忙碌碌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日子,忙碌就意味着收获,就意味着吃穿用度……
高小三理解地点点头,又端起碗来喝了口水。
和月儿说了几句话,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化作一身的汗水浸出来,让扇子带起的习习凉风一吹,顿时浑身上下只觉得凉爽舒坦;又在阴暗的堂屋中坐着,屋外阳光灼灼屋里阴晦潮润,看着这截然相反的两重天地,顿时觉得浑身清凉心平气定。
他皱了眉头巴咂下嘴,卷着舌头品着嘴里的滋味,瞧瞧手里的碗又望望桌上的陶罐,忽然问道:“这水,怕不是井里的水吧?”
他刚刚就觉察到碗里的水和井水有些差池,虽然清凉解渴,却没有井水那股喝一口从嗓子直浸到肺腹的冰凉寒洌。
月儿咬着两排扇贝一般白皙整齐的细牙笑了,说:“还是三哥见识广,这屋里进进出出多少人了,谁也没尝出来这水和井水有甚不同,连十七叔也没吃出来其中的玄奥一一这不是才打上来的井水,是煮开了的水,盛在罐子里再搁在水缸里浸凉一一和尚大哥说,这样能去掉开水里的火气,喝着更解渴。
他说,人渴极了骤然喝冰凉的井水,会让肠胃痉挛紧缩,久了会落下毛病,再说开水里没杂质细菌微生物,人喝了也不容易得病……”
月儿的话高小三懂一半懵懂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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