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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一时不曾回过神来,跟着才想到纪夫人娘家排行第二的就是颜大家,听了她的名头这许多年,若不是有她,叶文心也不会好当师傅,石桂也不能够在宋家学到了诗书,能有机会见一见,无有不应的。
颜大家一直未嫁,到了这个年纪,母亲却还希望她能结一门亲事,她知道自己是说不动这个女儿了,女儿见她虽也孝顺,可这孝顺里总带几分容忍,梅氏自来细腻,怎么能忍得住,见得越多,脾气越坏。
是以颜大家每每回去,梅氏自己虽不见这个女儿,却非得把家里各人都托一回,指望有一天能劝动她,为着她好,结一门亲,也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了,只想着往后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梅氏回回叫了小辈到身边来,张口都只这么一句话,长辈还能推一推,譬如纪氏,妯娌之间还能说上几句,又是多年当家作主的人,听她说那么一篓车轱辘话,劝她道:“你也不必再劝了,你劝了二十年了,她可曾理会你?”
便是一株树苗,二十年也长得又高又壮了,何况人的主意,十来岁的时候就没能摆布她,如今就更别想着能替她作主了。
梅氏从自家族里挑了一个老鳏夫,她怕女儿这个年纪不好生养,那个鳏夫是有儿子的,连儿子都已经要成亲了,往后进了家门,她一样是甩手掌柜,把事儿交给儿媳妇打理,自家当太太,也不愁百年之后没人香火祭祀她。
梅氏是发誓不肯把女儿嫁回梅家去的,若不是当年自家侄子发癫非要当游侠去,女儿也不至于被他误成这样,梅季明还未娶,可梅氏是再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了。
娘家几位嫂嫂并不怎么肯回她的信,可到底还是挑了几个出来,谁知道梅季明知道这桩事,倒把族中人骂过一回,那个鳏夫本就无意,这事族中谁人不知,这一位姑母竟还异想天开,再是仰慕才情,那也是桩麻烦。
纪氏都忍着,梅家也无人说她胡闹,梅氏便胡闹了二十年,年年都想着给女儿结亲,这桩事金陵城里无人不知晓,她这个年纪,能打听的也只有鳏夫,被人白白当作笑柄。
是以这许多年,颜大家脚步绕过金陵城,只在皇后整寿秋千的时候进宫一趟,未嫁就是姑娘,远游回来也不进家门,又成一桩大罪过。
长辈都劝不住梅氏,小辈更只有听命的份儿,颜家七个女儿,连远嫁在蜀地的颜四陆夫人都接着过信,吩咐她仔细看看,城中可有合适的,到明芃再往蜀地去的时候,替她保媒。
陆夫人的长子都已经娶了媳妇,头胎生的就是个孙女儿,她自家生了四个儿子,就盼着个女儿,儿媳妇心里还发慌,就看见婆婆笑的合不拢嘴,兴兴头头挑了颗大宝石出来,说等孙女儿大些给她打宝石冠子用。
陆夫人闺中俏,偏偏没个女儿能给她打扮,这小孙女儿看成珍宝,她自个儿在蜀地这许多年,家里只有她说了算,连生她的姨娘都被嫡母送到她身边来了,日子过得称心顺意,梅氏一个伯娘隔着千山万水的写信指使她,她怎么会当一回事。
写了信给纪夫人,不敬是不敢的,可到底也得说上两句,姐妹间的私房话,原来还当大伯娘是个聪明人,如今越老越糊涂了。
纪夫人留姐姐在家住着,叶文心石桂两个约定好了一道上门,石桂一早上了门,她却还在屋里挑衣裳,把从金陵带来的都翻出来了,像样的两件都是旧衣。
精致华贵自不能同以往相比较,可却想着齐齐整整上门去,丁点儿大就看她的书,此时恨不得顶礼,反是石桂笑起来:“我倒记得你原来说的话,说非得两袖清风去见,才配得上,怎么这会儿倒挑起衣裳来。”
那还是石桂□□岁睡在叶文心榻前值夜的时候说的话,她那会儿也不过十三岁,闻言一怔,揉着那件衣裳笑起来:“竟把这个忘了。”
挑了一件青衫子白绫裙儿,耳朵里簪一对儿米珠,头上干干净净几朵鹅黄绢花,亲手掐了门前一把玉簪花盛在盒里,当作礼物一齐上门去。
纪夫人那儿来了两顶轿子,叶文心一路心口都在怦怦跳,到了门前还不敢立时进去,等石桂一道,跟着丫头往里去,还是那一间临水的开间,这回却不挂帘子了,原来装饰的薄纱全都拆了个干净。
石桂正觉得疑惑,叶文心就轻笑起来:“颜大家是不是舞剑了?”
她自听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说过一回颜大家会舞剑,一向神往,看见卸下了纱隔,立时想到了这个。
引路的丫头看她一眼,面上诧异,笑道:“竟被姑娘猜着了。”
临水的阁子,不装纱格夏日里怎么坐人,可二姨太太还没到,夫人就先吩咐着把纱格取下来,说暂时用不上了,先搁在库里。
叶文心仿佛去见一个相知多年,却素未谋面的老友,来的时候还心潮澎湃,越是靠得近了,反而越是安宁下来。
她捏一捏石桂的手,绕过回廊间的紫藤坞,就看见坐着个极精神的女人,面孔微黑,头发束起来,打扮的好似一个道士,身上一件长衫,再无金玉饰物,举着茶碗正在喝茶。
这跟叶文心想像中的颜大家再不相同,她该是什么样的,叶文心想了许多次,连梅季明的诗作都看了,年少时的总露出一二句,知道她有一双美目,论起来同那些文人墨客写的美人没甚个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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