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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长叹,可惜了,竟然是皇帝。
天边的响雷带着闪,那电光火石让人心惊,一道电劈下来,能把半个紫禁城都劈开似的。
雨还在下,雨点子不算大,和秋冬那会儿不一样了,不很细密,个头分量却要足些个,一滴落下来,砸在伞面上啪啪地作响。
皇帝朝边上瞧,眼梢儿上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像是越落越远了似的。
他脚下迟疑着,回了回头看,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只手握着乌木的伞柄,衬得那肉皮儿像块又油又水的羊脂玉。
当真是无可挑剔,并不是一眼就让人失魂的绝色,那是种细腻温婉到骨头缝里的味道,越看越让人爱不释手。
他驻足看着她,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想和她说说宝楹的事,他心里怪愧疚的,本来皇帝爱宠幸哪个女人,那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可对着她,他前头干的那点事儿就变得龌龊丑陋了,倒像是该对她忠贞不渝似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恐怕他有这个心,人家也不稀罕吧!
皇帝做到这份上,真该大哭才对。
“万岁爷?”
锦书轻轻喊了声。
才出的徽音左门,甬道上空无一人,再走一段才到头所殿,这不前不后的怎么停下了?她顿步问:“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现在是灶台上的抹布,什么酸甜苦辣都吃够了。
她和他就无话可说吗?除了值上定下套路的那些话,再没别的了?
他微微叹息,“朕听说你挨罚了?”
锦书心头一跳,接口道:“主子怎么知道的?”
皇帝垂下了眼,这算什么?他连她每天上几次药,进什么膳都一清二楚。
“别离这么远,说话也不方便。”
他转身慢慢地踱,“朕原说让你随扈,要是跟着上丰台去,就没这趟灾祸了。”
锦书在他身旁走,腔子里一阵阵发紧,就怕他追究起那只镯子来,上回的怀表惹他生了那样大的气,这回又是个玉堂春,万一他怪罪起来,岂不又要害太子连坐吗!
“主子说得是。”
她应道,“谢主子垂询,奴才伤得不重,这会儿又能活蹦乱跳了。”
皇帝转脸看她,“伤得不重?连气都不会捯了!
再挨上两杖,朕回来你都已经发送了。”
她抿嘴一笑,“我是个奴才,发送什么?死了就埋乱葬岗呗,要哭啊,还找不着坟头呢!”
她是随口说,皇帝听着却不是这个味儿。
太叫人后怕了,真死了可怎么办。
也可能是她接话茬子接得太快,细品了品,皇帝脸上微微泛红,忙别过头去,悻悻道:“谁为你哭?大不了找大悲寺的和尚给你超度超度,也尽够了。”
她愣了愣,尴尬不已。
怪自己没用脑子,这位是天字第一号,自己就是死十回,他也不会眨一下眼,更别说流眼泪了。
她哈了哈腰,“奴才失言了,请主子恕罪。”
皇帝直视漫漫甬路,思绪飘忽着,只道:“罢了。
朕御极近十年了,早就忘了怎么哭了。
下回要仔细,一言一行都要留神,像这种话叫太皇太后听见,一顿掸把子逃不掉。”
锦书应个嗻,才发现自己忘乎所以了,下意识放缓了步子,沿着墙根不急不慢地走。
青鞋踩湿了,从脚底心洇晕开,北京的初春还透着凉,袜子沾了水贴着十个趾头,寒意蚀骨。
皇帝皱起了眉,催促道:“你上了枷?怎么又落下了?脚下快着点儿。
就咱们两个人时用不着拘着,想说什么只管敞开了说。”
锦书心道想说什么?什么都不想说,脑子里是个乱线团,哪儿是个头啊?她所思所想不过是交了这趟差,在太皇太后发觉之前,让这位万岁主子妥妥当当歇在慈宁宫的暖阁里,这样就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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