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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曦自己撑了一把桃花油纸伞走在那丫头的前面，细细的小雨落在伞面上滴滴答答的，她难得有些心慌:“除了父亲，还有谁在前头？”
小丫头低眉顺眼道:“奴婢瞧着，好像几位王爷来了，要留在府里用晚膳，老爷为了给几位王爷解闷，说是请姑娘过去跳舞呢。”
“三姑娘呢？”沐曦眉头一皱，停下脚步。
小丫头仍低眉顺眼的说:“回姑娘的话，三姑娘今晨便进宫去陪皇后娘娘了，还未回。”
赵王万俟松和越王万俟赟都是成亲有家室的人，为了避与外臣联络过密的嫌，所以并不常与朝中大臣往来，沐曦也没见过几面，除了那闲来无事就往府里跑的万俟渊，沐曦进门时见到三位王爷如佛像一般整齐坐着等她的时候，额外生出些诧异，忙规规矩矩的一一拜过，低头站在厅中惶恐之貌溢于言表。
沐恒见沐曦恢复容貌后娴静的模样，捋着胡须满意笑道:“边关战事吃紧，府里不宜摆宴设歌舞，可贵客在此，我想你素来舞艺精湛，不若你来为王爷们助助兴也好。”
沐曦微微抬头，看了神色各异的三位王爷，谦虚回话:“父亲莫要取笑女儿了，沐曦技艺不精，可别污了王爷们的眼才是。”
父亲从不会做无用的事，她的容貌已经恢复，这才迫不及待的要将她推出去，既然推脱不了，那只好做得马虎些了。
沐曦默不作声在旁陪侍，挨到晚膳时分，僵手僵脚的舞了一曲，像离了水的鱼胡乱的摆动起来，还蹩脚想掩饰错乱的步伐，实在看不出什么好来。
一众人不免觉得乏味，三位王爷懒得再看沐曦，只闷头喝酒，心里大概都想着，美人虽美，可到底只有皮囊罢了，眼里一丝生气也没有，看着呆滞，舞姿矫揉做作，于他们而言，与那些舞妓歌姬相比，并无特别之处，甚至连舞妓都比她舞得要风情万种些。
沐恒见沐曦还是如此的不识好歹，喝了口酒忍下怒气，面带不悦斥停了她:“得了！你瞧瞧你跳的是什么，不成器的东西，下去吧！”
沐曦如获大赦，忙捡了地上的扇子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雨后空气清新，她像一只终于被松开了脖子大白鹅，倚着园子里的一棵玉兰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尽力呼出那些污浊不堪的脏东西，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一丝丝的流入了五脏六腑，让她麻痹了的内心清醒了些。
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知道珧熙活着的时候，她没哭，万俟渊逼她、害她露出真面容的时候，她没哭，知道了父亲这些年对她们的控制，狼子野心渐显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可现在的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无底洞里，整个人不停在往下掉，没有尽头也看不清前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逐渐将自己笼罩，慢慢带她走向绝境。
沐曦双眼红红的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微弱的烛光，一缕一缕的黑烟从灯芯里不断的抽离出去，融进了光圈外的黑暗里，黑烟已经熏得她的眼睛发红流泪，她却毫无察觉，依旧定定坐着。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难为你。”
万俟渊终于来了，他吊足了沐曦的胃口，自然是要来与她挑明了话说的，不然跟她这么犟下去，怕是不利。
沐曦收回思绪，冷声质问:“我一个见识粗浅的深闺女子，不知哪里得罪了王爷，让王爷耿耿于怀，前些日子揭穿了我的把戏不够，今日又与旁人结队来羞辱我，看我笑话，现在王爷高兴了吗？”
万俟渊从窗外翻进来后坐到沐曦身旁，听她说的话，不恼也不急，慢吞吞道:“不，我没有羞辱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数，与其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不若是寻求一个依靠，像你姐姐一样，那你现在所烦恼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王爷既然想让我依附与你，那我问你，你本不想让我知晓珧熙的下落，可是上元节宫宴，又为何要以此来阻拦我？”沐曦吹灭了房中唯一的一根蜡烛，也许看不见他的脸，心底就能多生出几分勇气来。
她有些疑惑不解，如果万俟渊本意是想要她放弃珧熙转而选择嫁入王府，又为何让她知道珧熙的下落，如此，岂不是多此一举？
万俟渊模糊的身形随之一震，自嘲笑道:“那时我以为，是你要冲出去救皇后”
沐曦明白了万俟渊的意思，这是不想让她寻到别的出路，只是没有想到当时她并没有留下来。如果当时不是沐芷滢去了，万俟渊也一定有别的办法阻止她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黑暗中的万俟渊突然问:“你利用了周王，可有想过后果？”
沐曦摇头，又怕万俟渊看不见，小声道:“想过，可是我不怕。”
其实万俟睿上元节那夜设计闯入马车内与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大军出征之前，她还收到了万俟睿派人悄悄送进沐府的信，微白的信纸上龙飞凤舞只写了两个字:等我，并附上了一张祛疤的方子。
这的确让沐曦忧心忡忡了几日，可那又怎么样呢，万俟睿的权利并没有大到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步，待他归来之时，总不见得就无路可走，说了不怕，那便不怕。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万俟渊叹气，放软了语气:“明日一早来王府，你不是想见顾珧熙吗？我成全你就是了。”
纵使屋内一片暗淡，可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却能让沐曦模糊觉得万俟渊那双如鹰一样尖锐的眸子正在打量着自己，明知他会生气，可她还是欣喜过头，忍不住哭了出声:“多谢”
万俟渊似乎打定主意不想让她继续欢喜下去，随即严肃道:“我和顾珧熙是在圣京城外的官道上碰着的，我见着他时，他已经不再是北矞的奴隶了，岷商有位富商买了他，还将女儿嫁给了他，此次他们随岷商的使臣入京采办货物，住在驿站里已经月余了，不日便要踏上归途。”
珧熙成亲了，成了富商的女婿，已经在圣京住了一个月
这些话在沐曦脑子里呼地就炸出了一朵黑云，云雾缭绕间还打了几道闪电，直直击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沐曦艰难的维持着明智，擦掉眼泪倔强反驳:“我不信！”
万俟渊起身走到窗前，淡淡道:“如今，你的执念愈发深重，让你早日解脱也是好事，你若不信，就亲自去问他。”
沐曦傻傻望着万俟渊消失的地方，始终不愿承认，她苦苦追寻的珧熙哥哥，在万俟渊嘴里，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这定是万俟渊的阴谋，一定是的
彻夜未眠的滋味并不好受，沐曦走路时脚下有些虚浮，头脑昏沉，甚至于双眼干涩看到了行人们的重影，可心却是迫不及待的，尽管万俟渊已经提醒了她，但喜欢就是喜欢，她并不能做到洒脱。
万俟渊站在廊下逗鸟，见下人领着沐曦正往他这里走来，随意放下鸟食，负手而立，待到一脸茫然的沐曦走近了，他才笑道:“你来得挺早，可惜，他还未到。”
“我可以等。”沐曦现下只觉得脑袋空空荡荡的，脸上的神色算不上哀戚，却也不甚愉悦。
万俟渊闻言点头，轻声道:“进来等吧，木头似的杵在外头，别吓坏了我的鸟儿。”
沐曦面无表情的跟上，心中反反复复的想，多时未见，心里积攒了那么多话，她要先说哪一句才好，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珧熙哥哥有什么苦衷，做了迫不得已的事，她都不在乎，这些都比不上他们从前在一起时的快乐，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人还活着，就很好了。
如此呆坐着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万俟渊就一直静静的坐在她对面，撑着头闭眼假寐，时不时睁眼看她一眼，又面色不悦地闭上了眼睛。
下人来报有外客至时，沐曦的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有力的跳动了起来，万俟渊见她期待又紧张的模样，面无表情起身往外走去，“沐曦，记着，你欠了本王一个人情。”
沐曦四肢僵硬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万俟渊的话她什么也没听清，脚下好像被一股大力死死抓住，一步也迈不开。
当沐曦还沉浸在胆怯中的时候，一个灰墨色的身影却已经不急不忙的走到了她跟前，慌忙抬眼望去，这一眼实在是集聚了太多诉不尽的情义和欢喜，不敢相信的诧异与久别重逢的喜悦交织，聚集出了更多的眼泪，她偏头抹去泪水，傻傻的笑了几声想要掩盖悲伤，却不料眼泪越擦越多，如河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这副滑稽可笑的模样落在珧熙眼里，肯定难看极了。
“沐曦。”顾珧熙的手快要触到她的面颊时，慢慢停了下来，叹气收手:“别哭了。”
珧熙黑了些，也瘦了，似乎还长高了一点，整个人都稳重了不少，不再是那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了，声音也不似从前如流水般柔和，不似玉器敲击般清脆，像一把久未弹的古琴发出的第一个音，变得浑厚了。
不过一年多不见，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沐曦再不敢直视他的眼，从方才的话里，她已经明白了，不用看也知道那双眼里的淡漠，无一不是表明着已经忘了她罢了，强忍着心中残留的欢喜和难过，努力让自己忽视掉他话里话外的疏离，断断续续道:“你，你这一年多以来过的好吗？”
顾珧熙背过身去，平静的说:“我运气好，流寇作乱抢劫商贩的时候，我误打误撞救了许父，许父瞧我生得周正又会武，就从官吏手里买了我，将我带回了岷商的都城临雍学做生意，还解救了我父亲，许父的女儿对我一见钟情，许父深明大义，成全了我们，如今我日子过得和美，自然是好的。”
是那个女人喜欢他，不是他喜欢那个女人，那是不是说，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忘记自己。沐曦心里忽然有些侥幸，不死心的追问:“她对你一见钟情，那你呢？”
顾珧熙背影一顿，怔怔道:“妧儿知书识礼，温婉贤淑，与我情投意合，我自然是喜欢的。”
我自然是喜欢的
沐曦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比如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你又可曾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躲过了大选、躲过了一场亲事。我虽然招惹了一些人，还闯了很多祸，可我没有放手，一直没有。
但千言万语凑到嘴边却抵不过他那一句:我自然是喜欢的。